晚上我开夜车去城里的时候,忽然被人拦了车。
那人是个农村妇女,大约四十来岁的样子,罩着一块红头巾,肩上背着一个红布包,焦急地问:“师傅,你是不是去安城啊?”
我正是要去那里的,这条路的终点就在那个城市。
但我没直说,毕竟在这半夜三更的荒郊野外,突然有个女人拦车,我多少有点害怕。
她看出我的犹豫,主动说:“我闺女病了,在那里住院,我回来跟乡亲们借了点钱。本来想明天走的,孩他爸打来电话说,孩子严重了。师傅,行个方便吧,我给你钱。”
她拍拍自己鼓鼓的红布包。
我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女人,她的穿着很土气,尤其是头上罩着的那块红头巾,显得十分滑稽。她的脸也因长年的风吹日晒而呈现出黑紫色。
我按下了开门按钮,“上来吧。”
她急切地拉开车门,坐到副驾上,把那个红布包从肩上摘下来,放在大腿上。
她连声谢谢也没说,这让我很不爽,但我一个堂堂商会的会长,不便和一个见识粗陋的农村妇女计较。
我开动了车子。
她开始有些拘谨,走了一会儿,便打开了话匣子,说个不停,说的全是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带着点口音,我不能完全听明白,烦透了。
她拍着她的红布包告诉我,张三借给她多少,李四借给她多少。
我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她怀里鼓囊囊的红布包,咽了口口水,我太需要钱了。
我借过很多朋友的钱,当然是巧立名目,比如说包了个工程什么的,让朋友和同学们投资。
虽然这些子虚乌有的项目,最终没能挣回一分钱,但因为我伪造的商会会长的身份,朋友们都很信任我,我随便编个理由就能应付过去。
这些年,我就是靠着借钱维持着高大上的人设,过着富裕的生活。
没想到我的同学老杨竟然报了警,说我诈骗。
今天下午,当地警方给我打电话了解情况,我说我在外地,最迟明天回去。
如果我的行为构成诈骗,是要坐牢的。
但我不敢逃,再说也逃不掉。
我只希望我和老杨之间的事被警方定性为民事纠纷,那样老杨就拿我没辙了,我不曾给他留下任何字据。
我知道,只要我给老扬还了钱,他就会撤案,但是我没钱,这些年,我都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借上张三的还李四,钱越来越难借了,我几乎到了穷途末路。
终于,我打了个主意,问:“大姐,你觉得我这车值多少钱?”
“这我可猜不出。”她转动了一下头部,环顾了一圈车的内部,“怎么说也得十多万吧。”
这车我已经开了三年多,又因我被法院列入被执行名单,限制坐飞机和高铁,所以我无论去哪里,基本都是开车走,里程早超出十万公里了,现在也就值个四五万的样子。
但我冷笑两声,说:“猜对了三分之一。”
“三十多万?”看来她的算术还不错,“你真有钱啊,唉,我们的生活却一年比一年差,这两年刚有了转机,闺女又得了病。”
“你女儿多大了?”我问。
“十三。”
我指了指她的红布包:“这些钱够吗?”
“暂时是够了,还有长余。”
看着她的红布包,想着我可能会坐牢,忽然,我有了个想法。
我开始给她讲我的“不幸”遭遇,说我原本有几千万的资产,被合作伙伴坑了,朋友们借我的钱又不还,现在又被人冤枉,把公司账户里的几百万被银行冻结了。
说着,我单手把住方向盘,拿起仪表框里的手机,翻开我的网银,朝向她说:“数数这是多少?”
她盯着手机屏幕,用手指隔空点着,“个十百千……啊,七百多万!”
她被惊到了。
“可不是嘛,可是拿不出来。”我把手机放回仪表框,很是得意。
这个所谓的“网银”,其实只是一个装逼软件的截图,我始终保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我叹口气,说:“我现在只需要五万,就能解冻这七百多万资产,可我现在没一分钱。”
“借点呗。”她说。
“人们都以为我破了产,怕还不上,谁还肯给我借?唉,现在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并没细问怎么用五万块钱解冻七百多万的资产,只是哦了一声,再没表态,把那个红布包往腹间搂了搂,双臂压在上面。
又走了一会儿,我说:“大姐,跟你商量个事呗。”
“啥事?”
我迟疑了一下,说:“你算算你暂时需要多少钱,把多余的借给我五万,我给你五分高利。也别五分了,我最多用三天,还你六万。”没等她说话,我又拍拍方向盘,“把这车押给你,直接过户,怎么也值你那五万吧。”
这种事我常干。
以前我借钱,面对有顾虑的人,我就承诺给他押点什么东西,而当拿到钱后就开始推托,对方也拿我没办法,我从来不打借条,他们既告不了我犯罪,也不能通过法院起诉我。
她要是能借给我五万,我就能还给老杨,老杨肯定会撤案,我就不会被调查。
至于这个农村女人,她绝对没有对付我的办法。
“那可不行,这钱是给孩子治病的!”她把红布包紧紧抱住,“虽然有长余,但都是借来的,说不定啥时候就要用呢。”
“哦,好吧。”我失望地说,心里腾起一股恨意。
我真想把车停住,让她下车,可觉得那样做太小人了。
她不说话了,对我有了戒心,这让我胸中的那股恨意越来越炽烈。
我的脑袋里一时之间飞速转过无数个念头。
副驾安全带提示音在滴滴地响,更让我心慌意乱。
我说:“把安全带系上,这一带有监控。”
她哦了一声,一手压着包,一手伸到肩头拉下安全带,可怎么也插不进插孔里。
我踩了刹车,缓缓地把车停靠在路边,先把自己的安全带解开。
“来,我帮你系。”
我从她手里接过安全带扣,即将插进插孔时,我忽然扬起手,把带子缠在她的脖颈上。
“唔——”她只发出一声轻呼,脖子就被勒紧了,发不出声来。
她双手乱抓着,但很快软了下去,终于不动了。
平静了一会儿,我下了车,绕过车头,从副驾上把她拖出来,拖到车后,打开后备箱,把她塞了进去。
倚着高速公路的护栏抽了支烟,计划一下怎么处理后事,便又上了车。
车子又开动起来。
这回我开得很快,我要以最快的速度从下一个出口离开高速公路,找个安全的地方,把尸体烧掉,从油箱里抽点汽油出来就能办到。
然后再原路返回,我不能留下我在今晚走过这条路的任何线索。
这样,就没人会怀疑到我的头上。
我把油门踩到底,发动机隆隆地响,带着整个车身都在抖动。
可是奇怪,我迟迟到达不了下一出口。
我以为是我太着急,所以感觉上时间过得慢,于是继续向前。
放眼四周是无尽的黑暗,只有车灯在前方扫出一片白。
我舒口气,把紧张的身体调整得放松一些。
看了看落在副驾上的红布包,腾出右手拉开拉链,有扎成捆的,有散装的,凭我对钱的敏感和经验,确认大概有十来万的样子,它们消除了我内心的恐惧和焦灼。
不知又走了多少时候,还不到出口,我又望见前方的路边站着一个人向我摆手。
本能地,我踩了下刹车,车速慢了下来。
我看到那是个女孩。
她扎着马尾,穿着一件蓝外套。
停吗?我问自己,旋即做出了回答,当然不停,我的后备箱里放着尸体呢。
于是,我就从她的身边一闪而过。
忽然,我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错误,她极有可能记下了我的车牌号,她虽然没看到我杀人,但那个农村妇女失踪,警方或有可能调查到她头上,也就有可能查到我。
该死,我暗骂着自己,刚才就应该把车牌卸下才对。
当然,车速这么快,她也可能记不住,但我不能冒这个险。
我猛地踩住了刹车,滑行出十几米后,车停在了公路中央。
到了这种时候,我不能心软,必须毁掉一切证据,包括证人。
杀一个和两个,于我而言,已无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