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温如攻破城门的那一天,是我死后的第二天…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着铠甲的样子,银色披风长及脚踝,乌发随风拂动,他正了正头盔,翻身下马,抬起手朝着城门的方向,发出了攻城的号令。
想想也真是讽刺,生前从未见过他一袭军装勃然英姿,死后倒是以魂魄的形态把他瞧了个真切。
1.三年后…
我叫蓝芝,是北国的郡主。
当今权倾朝野的丞相是我爹,宠冠北国的公主是我娘,而我是他们的独生女,照理来说我本应无忧长大,无虑将来。
可我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原因无他,我是穿越过来的。
三年前,少年将军宋温如攻破我南国的前一天,作为公主的我,选择与南国共存亡。
也许得上天的垂怜,不舍我英年早逝,我作为魂魄晃悠了几天,最终也没喝上孟婆汤。
这是我魂穿北国傻郡主的第三年。自从我清醒的那一日,我那公主母亲和丞相父亲整日喜极而泣,拉着我舍不得撒手。
“我的好芝儿,你总算清醒过来了,老天待我们不薄。为父总是担心在你痴傻的将来,我们都百年归去,谁来照顾你。”
丞相父亲老泪纵横,抹了眼泪,又破涕为笑。
“这下好了,为父现在担心的是,全天下到底有多优秀的男儿才配得上我们芝儿。”
我听后娇羞地躲在公主母亲怀里,“芝儿谁都不嫁,要一辈子陪在你们身边。”
我这句童言自然是惹得丞相夫妇抚掌大笑。
是的,现在的我14岁,还未到及笄的年龄,上述童言确实是我的肺腑之言。
我不会嫁人,至少不会嫁北国之人。
2.时光清浅,岁月嫣然。
我在丞相府里过得是相当自在,丞相父亲有多宠我呢。
我爱吃鱼脍,但是北国地处中原,新鲜海鱼很难见到。父亲便命人每日去南地购买,而后快马加鞭地运往北国,所谓日啖鱼脍三百片,也不过如此吧。
我不爱穿鞋袜,整日赤脚踏在冰冷的地板上,但是北国几乎常年被霜雪覆盖。父亲怕我冻伤脚,便命人日日为我烧地龙取暖,于是整个丞相府四季如春。
丞相父亲和公主母亲对我是有求必应,哪怕我要水中的月亮,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水去捞。
可唯独一件事,他们怎么也不肯依我。
那就是,我必须得嫁人。
“芝儿,你就见见吧,这回张侍郎家的孙子可是当今的状元啊!少年郎长得也是一表人才…”
“我不见,说什么我也不见,你们是嫌我累赘了吗?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把我嫁出去。”
这是我第十次还是第十五次地伤了老父亲、老母亲的心了。
但是我不在乎,因为重生之后,我早已变得麻木冷冽。
…
可直到他的再次出现。
3.这一天,北风停歇,大雪纷纷而落,无声而寂静,我赤脚坐在岩廊下,用手接着雪花。
就在对面,宋温如站在一棵梅花树下,面容冷淡,从容地拍着肩上的雪,忽觉身侧有目光,便歪头朝我这边寻来。
我呼吸一窒,那种三年前,死前的冰冷感又瞬间袭击全身。
我呆呆地望着宋温如,忘记收回早已被冰雪冻得通红的双手。
宋温如款款走来,水墨玄衣,一身黑色狐裘披风随风飞扬,正如三年前的那样,意气风发。
他目光下敛,长睫毛微微扫下来,左眼睑处有一颗淡淡的泪痣,眉梢微扬,他望着我,呈现一种微怒锋锐之感。
半晌…
“你就是蓝芝?”他扯了扯嘴角,尴尬地问道。
我没说话,眨巴了眼睛,依旧抬头望着他,表示默认。
三年了,他又再一次和我说话,让我恍如前世。
让我回忆起那个即将破城的夜晚。
…
我不想死!
可父王说了,我是公主,国破在即,捍卫南国尊严的使命,必须由公主完成。
一杯鸩酒下肚,穿廊风吹了进来,逐渐带走我的温度,我虚弱地叫来贴身侍女,只求她最后一件事。
请把我的尸身藏起来,不要让他找到!
4.第二天,宋温如带着他的大军攻了进来。
我的游魂飘在空中,似一位看客,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果然,他进城之后便直直奔向我的公主府,府里的侍从丫鬟害怕地跪了一地。
“顾南之,她人呢?”宋温如大力地拽起一个家丁,将他拎在半空中,狂怒地问道。
“回禀大人,我们公主她,她昨夜已经在她的寝房中自尽。”
家丁抖如筛糠,手指还是点了点旁边那间早已被火烧得漆黑嶙峋的厢房。
宋温如听后仿佛被什么哽住喉头,他只是咬牙地将家丁扔在地上,望向那烧得黢黑的厢房,连带着嘴唇和视线乃至全身,都跟着颤抖。
我飘在空中庆幸地想,幸亏让婢女将我的尸身藏了起来,否则被他找到,瞧这噬血修罗的狠劲,自己还不得被他鞭尸三天三夜啊。
幸好…幸好。
我拍着虚无的胸脯,满脸欣慰。
…
“嗯哼!”宋温如大声咳嗽了一下,将我拉回现实,拉回我是北国郡主的现实。
他狭长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最后把目光锁定在我光|裸的双足。
“你一个女孩子光着脚见外男合适吗?”
他说着这话,故意拖长了音调,语气促狭之极,嘴角挑过一抹讥嘲的笑。
他果然还是那么的让人讨厌,就像三年前我讨厌他一样。
“你一个外男不经主人同意擅自闯入女子闺地也不是君子所为吧?”
我瞪大双眼,佯装微怒地反怼回去。
他一愣怔,眸光黯了黯,明显被我的话揶揄到了,我暗喜!
外面依旧飘着大雪,越来越冷了,我坐在这里即便地龙滚烫可浑身还是不自觉地抖。
刚准备回房暖和一下,宋温如又开口了。
“外面三九寒风,你赤着脚就不冷吗?”
他微撩着眉,犹豫了半天,才缓缓说道:“下次不要再这样赤着脚了,穿上鞋袜罢。”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三年前,他也是这么对顾南之说过。
两世了,他依然那么爱管闲事。
“不要你管,我不穿鞋袜当然是因为热啊!”
我怒视着他,抹了抹额头不存在的汗,不耐地说道。
“呵呵…丞相府常年烧着地龙是怪热的。”
宋温如不冷不热地嘲讽道,他眯着眼睛望来,眼里含着一丝隐约的笑。
我知道,这是他生气的表现…
5.这时候爹爹从远处跑来,像是迎接贵宾一样激动,就差倒履相迎了。
我知道宋温如此番前来一定是来找丞相爹爹的,如今他俩顺利会面,我想我也该退下了。
“芝儿,你先别走。”丞相爹爹叫住了我。
“这是爹爹为你择的夫婿,咱们北国的骠骑大将军,宋温如…”
…
时间静止了几秒,我怔怔凝视着宋温如,整个人都僵住了,又看向丞相爹爹这一次不容我拒绝的模样,半晌扯出一个惨淡的笑。
“…爹爹说得可是真的?”
宋温如是贵宾,自然要留他吃饭。
饭桌上,当侍从们端上来一盘盘我最爱的鱼脍,宋温如的脸色又不好了。
“你爱吃这生鱼片?”他蹙眉问道。
“有问题吗?”
我没在意宋温如的问话,依旧专心品尝着鱼片,南地的新鲜海鱼肉质鲜嫩甘甜,我想我哪怕吃三辈子也吃不够。
“没有问题…只是我们北国很少有人爱吃鱼脍,你的这一爱好像极了我认识的一位…故人。”
宋温如这回认真解释道,似是陷入了回忆。
而我听他这么不经意地提起顾南之,吓得差点抖掉了竹箸。
我想他应该非常恨我的吧,恨到时刻都能想起我,恨到没有亲手杀了我…
因为,没有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兄弟被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甚至为她丢掉了作为皇子的最后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