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使臣的宫宴上。
北齐将军林安尧献上一大盘菜。
盘上罩着红绸缎。
“这是北齐的一道名菜,请陛下品鉴。”
皇帝姐夫掀开红布。
里面竟是我镇守歌上的夫君!
————
“啊!!”
几位贵女和王妃都叫了起来。
我抬手掩唇,眼泪直流。
桌上的谢子丞眼睛被挖,四肢没了踪影。
他可是姜国的骠骑将军,他可是霁月清风的谢子丞,怎能受如此侮辱!
我冲上去,扒着桌子大哭。
嘉贵妃将我扯走。
皇帝姐夫好像被吓懵了,站在桌边一动不动。
林安尧只是挑了下眉,摸了摸下巴的短胡子,大笑。
“姜国战神已死,你姜国气数已尽,今日便是姜国的亡国之日!”
“放肆!林安尧,你好大的胆子!来人!来人!拿下他!”
姐夫这才反应过来,瞪大眼,气得有些心梗。
可林安尧一挥手,便闯进来一群北齐军。
丫环、侍卫、贵女和大臣都乱窜。
嘉贵妃也拉着我和她儿子往寝宫跑。
然后把我和七皇子江渊塞进密道里。
她“扑通”地跪下来。
冲我磕头。
“去滨州,阿姐求你,把小舒带去滨州,余将军在那里,他会护你们…”
我的思绪乱七八糟。
阿姐不走吗?
“阿姐是皇帝的贵妃,阿姐走不了的。”
她声音带了些抽泣。
我是骠骑将军的夫人,我又如何能走得了?
江渊是皇帝的儿子,他又如何能走得了?
阿姐好像能听到我说话一样。
摸着我的脸,怔怔地答。
“只要活着,总有办法的,总有办法的…”
北齐军的脚步声近了。
阿姐催促我们赶紧走,然后关上了密道。
江渊不哭也不说话。
只牵着我的手。
约莫一炷香,便看见了光亮。
我扯着江渊,江渊抬起明亮的眸子看我。
“姨母,我是必死之人。”
为什么都要死,为什么?
为什么我的夫君要死?为什么我的阿姐也要死?为什么要亡我的国?
我感觉到我的脸上有热流涌过。
“姨母,别哭。 “
“北齐军法严明,不得虐杀降兵、不得奸淫妇女、不得抢掠百姓。”
“姨母出去,毁了这张脸,混在流民里,逃命不难。”
我看着江渊。
人不大,却比我冷静多了。
我受阿姐一家养育整整九年,怎么又好意思扔下她的血脉,苟且于世?
“我们一起走。”
我牵紧了他,他却不动。
“两个人,目标大。”
“你让我一个人怎么苟且!我没办法丢下阿姐的血脉!”
“我的夫君没了!我的阿姐也没了!你不能死! “
“我不能丢下你…”
江渊闻言,踮起脚擦了我的泪。
他不再执拗。
乖顺地被我牵着走。
密道出口衔接着皇城外的森林。
我跟江渊将锦绣外袍脱下。
随意埋在土里。
他抽出我头上的凤簪。
那是阿姐送的。
猛地在脸上划了好几道口子。
“啊!”
我吓了一跳。
他满脸糊着血,却只是抿了抿唇。
“姨母。”
江渊把簪子递给我。
“我不敢,你替我划。”
江渊没应,只抬起我的下巴。
好疼!
好疼!
我抓着地上湿润的土,泥土嵌进了从前精致的指甲里。
我看着鲜血从脸上喷涌。
江渊只划了两道。
“要不再补两下。”
我听见我声音有些发颤。
“不用…够了。”
我们在泥土上滚了几圈。
将金簪手镯玉佩都埋进土里。
只带走了一只玉簪。
这是及笄时,夫君送的。
我们混进流民群好几天了。
脸上的伤还没结疤。
每每刮风都生疼。
不过肯定没有阿姐疼。
听说姜国皇室都自刎了。
我连阿姐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丞相府和尚书府不愿屈从,孟丞相和兵部尚书皆自刎。
我对不起养父养母。
我没有半分本领。
“姐姐,别哭。 “
“伤口会疼。”
江渊用手小心点掉了我的眼泪。
我让他叫我姐姐。
我们是一对被流寇打伤的落难姐弟。
城池监管得越发严。
我看着远处城门的北齐军拿着两张黄纸,挨个对照着流民。
“走水路吧。”
我把江渊留在河边的丛子里。
去城外的小村子问了几圈。
终于找到一个要去安淮城的渔夫。
安淮城途经滨州。
“去滨州,可以,这边顺着水流,两日就到,快得很。”
那渔夫看着丛子里的江渊,眉头一皱。
“怎么有两个人…那我得去借一借李哥的船了。”
我跟江渊躲在丛里。
那渔夫真借了艘带着小篷子的船。
上了船。
渔夫在外边划起桨。
江渊突然问了一句。
“听闻滨州的鲢鱼肥美得很,阿叔可是为此而去?”
渔夫顿了顿,憨笑一声。
“这云烨河在这汴京城已经是下流,到滨州那边,只剩一个小塘。水浅得见底,上哪儿去捞什么鲢鱼?”
我看向江渊,他问这个做什么。
江渊摇了摇头。
到了晚上。
我正在篷子里休憩。
外面突然映起火光。
我扒开帘子一看。
渔夫被江渊推下了河。
江渊手里多了把带血的匕首。
他眸底很平静。
杀人如喝了杯茶一般。
河岸是拿着火把的北齐步兵。
还有举着弓箭的弓弩兵。
“沈小姐,七皇子! “
“应该不想本将军用这把弓箭请你们上岸吧!”
林安尧捏起一支飞虹箭,拉满了弓。
我跟江渊被绑了起来,丢进了不知道哪个营帐。
“你别怕,有姨母在。”
说实话,我也很怕。
“我不怕。”
江渊声音明明稚嫩得很,却又平静得不像话。
“好感人啊!”
林安尧进了帐,拍着手嘲讽。
“啧啧啧,本来还想把传说中艳冠天下的沈家小姐送给陛下,讨陛下欢心呢,谁知道她如此不识抬举。”
那艳冠天下的美人儿是我阿姐沈嘉钰。
林安尧蹲下来,抚过我脸上的疤。
“不过听说沈二小姐很是会弹琴,太子殿下倒喜欢会弹琴的。”
“那你们太子殿下还真是重口味。”
我呸了他一口。
他随意用衣袖擦了两下,轻笑着。
“一个傀儡而已,还敢拒绝本将军的礼物?本将军手底下四十万大军可不是吃素的!”
“你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我听见江渊开口。
我也很疑惑。
我会弹琴,但又不是什么第一琴师,况且脸也毁成这样,就纯粹是为了羞辱他们太子?
林安尧拎着他站起来,满脸不屑:“小屁孩儿,你觉得,你有跟我平等说话的资格吗?”
随后,我看见素来重礼节的江渊也给林安尧呸了一口。
林安尧将他摔到营帐墙角。
“小舒!”
我被绑着腿和手,便用屁股挪着过去。
江渊: “我没事。”
林安尧跨出一只腿挡在我旁边。
“哪儿有这么金贵的皇子?”
“神经病!你怎么不摔一个试试!”
“本将军摔得多了。”
林安尧喊了一个士兵将江渊拖走了。
又进来一个女人要搜身。
那女人从我胸前掏出那支玉簪。
我不动声色。
怕喊了,林安尧就要摔。
“将军~,只有一支玉簪。”
那女人贴到林安尧身上。
林安尧拿着那支玉簪,一脸揶揄地看着我。
“这玉簪,我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我: “一支普通的簪子而已。”
“是吗?”
林安尧猛地将玉簪砸到地上。
玉簪碎的声音。
很是清脆。
少年谢子丞在梨花树下送簪子的画面从我脑子闪过。
我怒瞪着林安尧。
他反倒笑了。
“不装了?”
“贱人。”
我咬牙切齿地骂他,我发誓。
我从没这么骂过一个人。
也从没这么恨过一个人。
我恨他杀了我夫君,连全尸都没给他留;我恨他杀了我阿姐;也恨他灭了我的国。
“你小侄子还在我手里呢,说话客气点儿,沈小姐。”
林安尧抬起手抚在我的脸伤上。
他手上的茧子刮得我脸疼。
好像伤口又裂开了。
“那可是你们沈家最后的血脉了~”
我本想说大不了一死。
闻言却止住了话。
“说得好像你会留下他一样。”
林安尧眼里含着兴味。
他附到我耳边,轻声说。
“你不必试探我,谢子丞都不是我的对手,别说那个毛儿都没长齐的江渊了。”
我松了口气,看来送小舒去滨州的事要拖上好久了。
他却还在说。
“你知道谢子丞是怎么死的吗?”
我扭头狠狠撞在他的脸上。
他吃痛,凶恶地摁着我的下巴,将我的头顶到营帐边的木桩上。
“歌上的粮草被姜国皇帝派的人烧了。”
我瞳仁缩了缩。
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