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是世上最惨的公主。
皇室满门被屠,我却要亲热地叫杀我全家的反贼“夫君”。
——哗啦
我猛地从水里出来,湿发甩在背后,双手抓着浴桶两侧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刚才我在水中又看到了日日困扰着我的恐怖景象。
叛军毫无征兆地打进宫里,烧杀抢掠,父皇被他们的一支利箭钉死在皇位上。华贵的皇宫变成了人间炼狱,遍地都是宫女太监的尸体,满目尽是淋漓的鲜血。掩护我的人一个个死去,我不再是那个仪态万千高高在上的长乐公主李幼安,我遍体鳞伤,穿着锦绣罗裙却像条狗一般艰难地在地上匍匐。
“公主殿下!”听到动静的小宫女从帘外钻了进来,被我眼里还没退下的厉色吓得有些结巴:“公,公主殿下你怎么了?”
宫女的声音唤回了我的思绪,舒适的水温给了我安宁温暖的实感。
是的,在我自尽后我重生了。
我盯着波纹涌动的水面,暗下决心,那些可怕的事情我必会一一阻止,绝不让它再发生。
“没事,更衣吧。”
我快速平复好心情,赤条条从浴桶里出来,由着一众侍奉的宫女为我擦拭干净身体裹上一层层锦罗绸缎。
在她们的簇拥下到镜前坐下,看着镜子里的花容月貌,我攥紧了妆奁盒里最昂贵的一支金钗。
今天是中秋,距离叛军进城还有大半年的时间。
今晚父皇大宴群臣,造成那场灾祸的那个人必定也会来赴宴。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这次接近他的机会。
中秋晚宴是每年宫里排场最大的宴会之一,斥千金造丝竹管弦之盛,琳琅满目佳肴。三品以上大臣都会携亲眷参加,宴席如流水般从太液池西一路绵延到了太液池东。
我领着一溜宫女盛装出席的时候严衡早已手执酒器与亲近的同僚推杯换盏,看着他清风霁月般的姿态我恨得咬紧牙关,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个看似君子的家伙起了谋逆之心,放叛军入城。
严衡是三年前父皇亲自批下的状元郎,内阁首辅最得意的学生。
他深得父皇信任,有如此光明的前途,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何要勾结叛军。
当初父皇甚至要给我俩赐婚,可一旦尚公主驸马便再不能为官,严衡是难得的人才父皇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尽管这桩婚事没成,贵为公主的我到底是个姑娘,曾经在宫宴上偷看过险些要成为我郎君的他无数眼。
他看起来实在完美,我私底下还为没能嫁给他暗自可惜了很久,现在想来真是愚蠢。
如今我还和以前一样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却不再是少女怀春的心思,而是想着怎么样报复他才最快意。许是我的目光太炽热,他竟然也朝我看了过来。
我们俩目光相交,我作为父皇最疼爱的公主,列席就在父皇的右侧,九阶之上,我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
只见他浅浅一笑拱手向我作了个揖。
我在心里冷笑,脸上却装作小女儿含羞带怯的露了一个娇笑。严衡神色自若地转过身去,我却注意到了他飘红的耳尖。
他若能倾倒于我的姿色最好,因为这次我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会让父皇为我和他赐婚。杀了他并不保险,因为不知道他的计划到了哪一步,告发他又怕打草惊蛇,让灾祸提前发生,是以我必须要真正接近他才能掌握到所有信息。
哪怕失去贞洁也在所不惜,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召来身侧随侍的小九,她本是浣衣局的宫女,前世我被叛军追杀是她以命替我挡了一刀。我重生后去提拔她才知道我幼时在她被罚杖毙时替她求过情,我不禁有些愧怍,那不过是我心情尚好随口的一句话却值得她后来以命来报。因着小九的忠心耿耿,我将她当作了自己的心腹。
小九微微蹲下身,我低声在她耳旁细细吩咐着。小九听完有些迟疑地看着我,我拍拍她的手背告诉她只管去做。
向来听命行事的小九朝我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在小九离开后不久也动身离了席,以饮了酒头晕想一个人走走为由遣走侍奉的宫女,独自一个人往僻静的御花园深处走去。
宫人们都被叫到宴上去服侍了,御花园内冷冷清清,相比此刻灯火通明的太液池,步道两旁十米一个的宫灯只能勉强让人看得清路。
微亮的光线照得满园枝繁叶茂的植被鬼影幢幢。
秋风料峭,我搓了搓胳膊在背风的景观石后坐下发着呆,直到细碎有轻有重的脚步声响起我才理理发鬓从石头后走出。
严衡被我的两个亲信侍卫架着,他喝了我让小九下了药的酒此刻已神志不清,我接过来将他扶到我刚才坐过的地方坐下,抬头看了眼有些发红的月亮。
约摸一刻钟后,严衡的药效开始过了,他逐渐恢复神智,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坐在他身边亲密得大腿贴着大腿,双手抱着他的腰,头靠在他怀里,他的胳膊也将我的肩膀环住。
俨然一对浓情蜜意的恩爱鸳鸯。
严衡虽然能睁开眼睛但还未完全清醒过来,迷蒙地看着我如玉似的面容嘟囔着。
“长乐公主……”
我抬手暧昧地按着他薄薄的嘴唇,柔情的动作眼里却是滔天的恨意。
我让小九在规定的时间点给父皇贴身太监散布消息,心里默默算着时间,果然不多时父皇出现了,看到我和严衡亲热的场景他脸都气抽了。
我知道父皇疼宠我并且这关乎天家颜面,他必不会大张旗鼓。事实也确实如我所料,他过来只带了那个太监。
我在父皇的盛怒下装作被撞破奸情慌乱起身,背过他理着根本没松开过的衣襟。
严衡手脚还是疲软的,在我的突然起身下倒在了地上,他费力地爬起来,看到眼前的明黄色和天子勃然大怒的脸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严衡跪趴在地上脑子里各种信息千丝万缕却混沌得无从理起。
“混账!”父皇一脚踢向严衡,我光是听到那结结实实的一声闷响就忍不住勾唇一笑。
转过身去前我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眼眶瞬间包起泪水,我扑过去抱住被踢倒又迅速跪好的严衡,哭得梨花带雨:“父皇,都是幼安的错,我跟严大学士两情相悦,此生不离,父皇要怪就怪幼安好了!”
我清楚地感受到严衡的身体在听了我的话后变得僵硬,我心情大好,哭得越发起劲。
严衡被抓了现行,辩白都会变成狡辩,不管怎么样,这个闷亏他是吃定了。
尚公主后起码可以断掉严衡的仕途,他要为非作歹也要再筹划一番了。
当晚父皇让我滚回自己宫殿,我并不知道他和严衡说了什么,只能日日插花练字消磨时光忐忑的等待着结果。我只是一介女儿身,我能用来谋划的东西也只有自己的身份,记得上一世自己用宫殿的纱帐屈辱上吊自尽时看到这人世间最后一面便是严衡满目猩红地握着把刀朝自己冲来。
庆幸上天还是留了最后一丝仁慈给我,至少让我自尽而亡,不是被他这个叛贼一刀捅死。
三日后,父皇在早朝上宣布了给严衡和我赐婚,一个月后就要举行大婚。未来的宰辅之才要尚公主的消息,不能说满朝震荡,至少让父皇皇案上的奏折翻了一番。
朝臣中最跳脚的莫过于严衡的恩师,期望他能接自己衣钵的首辅张大人。
张大人最近日日递牌子进宫面见父皇,花了大功夫在朝堂上下打点关系,期望父皇能够改变主意。
许是被张阁老等人谏言谏得烦了,父皇在朝堂之上装模作样地问了严衡的意见,他久久的沉默最后只说想见我一面。
我猜想,如果严衡当即顺杆子往上爬说不愿意娶我,父皇估计就该砍他脑袋了,毕竟他与我的“奸情”可是被父皇亲自撞破。
前朝有我内应,得知他下朝会来见我我特地忍着恶心打扮了一番。
大臣不得私入后宫,尽管严衡得了父皇恩准也十分守礼地和我隔帘而坐,身边还有两个随侍宫女,完全的君子做法。
只是白瞎了我一番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