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召我入大殿献舞时,我知道从此我和母妃的命运就在我手中了。
听闻前来求娶的是宸国最骄纵荒淫的七皇子,那可太好了。
骄纵荒淫不怕,能让我财源滚滚就行。
寒风刺骨,大雪飘零。
母妃正发着高热躺在榻上发抖,身上仅披一层薄被。
寂梧宫的饭菜许久不见荤腥,昨日母妃为了能吃上一顿像样的饭菜,偷偷让小宫女拿了她最后几样首饰送出宫去变卖。
没想到那新招进来的小宫女太不经事,刚出后宫就被一队巡防的侍卫抓住,当场杖杀。
母妃因此被安上私相授受的罪名,罚跪在雪地里三个时辰,她身子弱又穿得单薄,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晕了过去。
受太后之命监看的太监立在廊下,冷眼看着母妃倒在雪地里,一点反应也没有,像是在看一株草木。
也是,在这深宫里,死一个不受宠的妃子并不是什么大事。
等到受罚结束,母妃被扔在寂梧宫门口,奄奄一息。
我回来时,就看到母妃如同冰雕般瘫坐在荒凉的宫门口。
“娘娘?!”
我的贴身宫女夏荷惊呼一声连忙上去扶她,我心里一沉,愤怒连同悲哀一起涌上来。
将母妃扶进暖阁内躺下,夏荷将我们极力省着用的最后一点炭取出来,在塌边支了个炭火盆子。
劣质的木炭熏得人眼泪直流,夏荷一边用热水绞了帕子给她擦身取暖,一边哭哭啼啼:“娘娘,您可得坚持住啊,我们五公主不能没有您呀。”
我冷哼一声:“在这个宫里,怕是只有你还会称呼她一声娘娘了。”
夏荷看我一直冷着脸,放下手里的帕子跪倒我脚边求情:“五公主,您快别说气话了,快想想办法救救娘娘吧。”
“我能有什么办法?母妃如今还嫌我们的处境不够遭吗?明知道在这宫里时时有人盯着,为什么非得去踩她们设的陷阱?”
“娘娘她定是为了公主,一时大意才…”夏荷着急为母妃解释,可话说到一半也说不下去了。
毕竟这样的事情不是一回两回了。
母妃原本是行宫里一名低阶宫女,父皇醉酒后才宠幸了她。
一夜风流后,她就被父皇抛诸脑后。
直到母妃在行宫生下了我的同胞兄长三皇子,当时父皇膝下子嗣稀薄,她才母凭子贵被接回宫中封为桐贵人。
我出生时正是母妃最风光的时候,皇兄文韬武略样样出挑,深得父皇喜爱。
母妃到底出身低微见识短浅,得意时风头太过不知收敛,得罪了不少人。
我十二岁那年,二皇子篡夺皇位,父皇暴毙,皇兄惨死狱中。
我皇兄临死前,新帝曾亲入大牢与皇兄密谈。
在那之后,皇兄的旧部将领一夜间宣誓效忠新帝,而我和母妃得以幸存于宫中,不用为先帝殉葬。
皇兄是在用他最后的价值保全我跟母妃,可母妃却还不明白。
新帝生母慧贵妃素来不喜我们母女二人, 她成了太后之后,我跟母妃在宫里度日就更加艰难。
母妃按礼制在新帝登基后应晋为太妃,可新帝登基三载有余,寂梧宫迟迟没有等来任何旨意。
宫里的太监宫女纷纷揣测圣意,越发不给我们好脸色,不仅克扣份例,一日只送一次饭食,就连原本在寂梧宫伺候的奴才们都另攀高枝。
我跟母妃就像被整座皇宫遗忘了。
“五公主…”夏荷仍跪着,头在粗石地面上磕得砰砰响。
我被她吵得心烦,一看她额头上的斑斑血迹又于心不忍,冷脸拉她起来。
“别跪了,寂梧宫如今就你一个下人了,你再把头磕坏了,谁来照顾母妃?”
夏荷惊喜地看着我:“五公主,您有办法了?”
我撇过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母妃,心里的怨恨和苦涩交织难言。
如果当时不是她那么愚蠢踩入陷阱,太后趁机以我们母女的性命相要挟,皇兄或许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可不管怎么说,她仍是我的母妃。
我重重叹了一口气,举步正要踏出暖阁。
夏荷连忙跟上,小声提醒:“五公主,我们的炭全部用完了…还有木柴也不多了,娘娘如今寒气入体,可少不得炭火呀。”
我脚步一顿,看着塌边那盆冒着浓烟的炭火,沉默了一瞬方才吩咐:“知道了,你留下来照顾母妃,我自己去就行了。”
新帝即位后册封胞妹四公主为纯阳长公主,赐居永春宫。
永春宫离我居住的寂梧宫乘辇轿尚需一炷香的时间,我身着简薄宫装在大雪中行走,等穿过层层宫门站在永春宫门前时,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宫门口值守的小宫女不认识我,见我靠近立即呵斥:“大胆,哪儿来的贱婢,敢往这闯?”
我不愿多生事端,只能忍着心中不快,清冷同她说:“我乃五公主,今日特来探望四皇姐,麻烦通传一声。”
那小宫女听了我的话,一对眼珠子骨碌转了几圈,再上下打量一番我的衣着,似是想起了宫里关于我的传言。
她轻哼一声,礼都未曾行一个就转身推门去了。
那小宫女进去后又半晌没了动静,我早已习惯她们这些个招数,心中并不恼,只是可怜我的手脚,已经在瑟瑟寒风里冻得发乌。
我在门口静静站了许久。
忽然,一阵娇笑声隔着宫门传来,紧接着门被打开。
“哎呀,五公主,您今日怎的来了?我们长公主殿下小憩方才醒来,倒是累得您在这儿苦等了许久。”
说话的是绿珠,长公主的贴身宫女。
她一身华服身姿婀娜,头簪钗珠,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宫女,倒是比我更有公主的派头。
绿珠见我一脸淡笑并不答话,作势瞪了一眼方才通传的那个小宫女:“你个没眼力见的狗东西,五公主再落魄也是主子,你怎么就不知道将她请进殿内来等。”
说完绿珠朝我随意行了个礼:“五公主您快请进吧,我们长公主殿下正等着您呐。”
说完,她一扭头走在我前头先进殿了。
一踏进永春宫,暖气扑面而来。
才走了两步,凝在我头发以及脸上的冰霜立即融化。
我抹了把脸上的水雾,忍不住感慨,这永春宫还真当得起永春二字。
绿珠领我踏进寝殿,这里我还是第一次来,果然像宫女们说的那样极尽奢靡。
只见纯阳长公主,我的那位四皇姐,正侧卧在殿内正中的一张榻上,她一手撑头,美目微闭,头上插满了各式钗環珠宝。
看着她插满珍宝像个刺猬般的头,就连她撑住头的那只手上还带了好几个镯子,我心里忍不住好笑,这头着实太重了,是得撑着点。
为了向我炫耀,她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手臂都在微微发抖。
绿珠走近后附耳过去,长公主这才装作悠悠转醒过来,冲我一笑:“哟,五皇妹今日怎么有空过来走动?快坐吧。”
我在她下首的一张方凳上坐下,一身寒气散开来:“我一个闲人整日无事,想起许久未曾向四皇姐请安,今日特来探望。”
她被我一身寒气侵扰,嫌恶地往后避了避,转头吩咐绿枝:“还不快给五皇妹上茶?”
继而她又皮笑肉不笑地对我说:“我这里可没什么好茶,只有去年的陈茶,五皇妹想来不会介意吧?”
“你我姐妹叙话,喝什么并不打紧的。”
话刚落音,绿枝就端了茶上来。
我掀开杯盖一看,这哪里是什么陈茶,分明就是外面树上随便摘的两片树叶子。
见我迟疑,长公主含着笑问:“怎么?五皇妹可是嫌弃我宫里的茶不好?”
喝就喝吧,怎么说也是杯热水,喝了正好驱驱寒。
待我将一杯树叶泡茶一饮而尽,她才噙着一丝满意的笑明知故问:“如何?”
“四皇姐宫里的茶,自然是极好的。”
“是吗?”
她使了个眼色,绿枝转身又奉上一杯茶。
我心里纳闷:难道今天只是要被逼着喝一肚子热水?她的手段什么时候这么温柔了?
伸手刚要接过茶杯,绿枝却突然松手,毫无意外,一杯子滚烫的热水全浇在我身上。
绿珠嘴里连连说着“奴婢该死”,脸上却满是得意之色。
我先前被冻了太久,身上的皮肤还是冰冷的,被热水一浇,当下并没感觉到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