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白月光曾说:“我定不负你意,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说好,阿川,我信你。
可是后来,他视我为草粪般廉价肮脏,把我的头狠狠踩在地上。
他说:你看,你就是贱。
1.
当朝皇帝被手握重权的宰相刘权篡位成功,一时间前朝被许文帝重用之人遭到屠杀灭门。
平日里素来对我宠爱的娘亲把弟弟塞到我手中,面色乌青苍白,她慌慌张张地给我打点了些银两放在包裹中。
她颤抖着摸了摸我的脸颊,然后把我和阿弟抱在怀中失声痛哭。
我已到了豆蔻的年纪,开始懂事明理。我清楚母亲这番动作意味着什么,但我却再没有更好的法子。
弟弟抱着母亲的胳膊哭喊着不愿离去,平日里严厉的父亲此时也胡须颤抖着掩面而泣。门外嘈杂声愈来愈近,母亲一把将阿弟推入我怀中,将我往后门捻去。
“阿月!”记忆里的最后,是母亲不舍的笑脸,“不要想着报仇,寻一处好去处,同阿沥好好生活下去吧。”
我泛红的眼眶里蓄起泪水,坠落而下,忍不住想再奔回屋里去,却见母亲已决绝地将屋门紧闭。
“娘亲!娘亲!”我嘶吼着,白皙瘦弱的手拼命敲着大门,却从门缝里瞧见父亲打翻了灯油,而后佝偻着身影,将掩面而泣的母亲紧紧拥入怀中。
我咬咬牙一把拽过阿沥,从后门往街上奔去。
一夜之间,前朝威名显赫的大祭司便被抄了满门,只剩他的一儿一女流落民间,不知所踪。
我拉着阿沥赤脚在泥泞的巷中狼狈逃窜,娘亲亲手绣的鞋刚刚已被几个乞丐抢了去。路上的石子磨的我脚渗出了鲜血,泥泞的污水像是一条毒蛇吐着信子舔舐着我的伤口,痛彻心扉。
我不敢懈怠,紧紧捏着宋沥的小手跌跌撞撞,踉跄前行。京城内人心惶惶,昔日的达官权贵尽数作鸟兽状惊散,男眷被处死、充军,女眷则如同货物般任人挑选贩卖,即使凌辱示众却无人垂怜,她们丢弃尊严操守,苟且偷生。
京城城墙挂着的通缉令上赫然绘着我和宋沥的画像,我狠狠揭下,墙上只残留几道指尖的血印,我却恍若未闻,过了好半晌才觉出痛来。
“阿姐。”宋沥扯扯我的衣袖,他额前的碎发挡住了琥珀色眸,白皙如玉的皮肤正淌着细汗,他死死盯着眼前正被欺凌,嘶哑喊叫的女子。
我顺着他的目光偏头看去,少女被一个身形肥硕,猥琐狞笑的男子压在身下凌辱,灰尘薄薄地盖了她一身,双目空洞地张着干裂的嘴唇,惨白的脸色在看到宋沥时却有了几分血色,进而呜咽着发出挣扎声。
那是平日里与宋沥交好的乐正府二小姐。
我抬手捂住宋沥的眼,他纤长的睫毛一下下颤抖着扫过我的掌心,我能感受到他的颤栗。
“阿沥,别看。”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在漫天纷尘中响起。
出城的城门已被重兵把守,戒备森严,单靠我和宋沥的力量根本无法出城。留在城中的时间每多一分,我和宋沥的处境都会更加危险。
前朝宰相登基称帝,他膝下的嫡长女被封为了最尊贵的长公主,封号怊温。其实早在这之前,我便听过这位长公主的名号。那会许蔺川刚被封为太子,我的父亲是最有名的大祭司,为先帝所用。
许蔺川从小就与我有了娃娃亲,这是皇族和祭司家族间的联姻,也是羁绊。
只有这样,皇族的皇位才能被扶持得更加牢固。
可先皇的身子越来越弱,宰相手握朝政,偷偷培养了几支军队,于是这天,便易了主。
自古以来,人们只看到王侯将相得荣华富贵,可朝代更迭,不过一杯黄土。成王败寇,终究不过是一场鹿梦。
我将宋沥安顿在一家破败的猪圈中,用几片发臭的菜叶掩盖了他的身躯。
我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阿沥,在这乖乖等阿姐回来。”
红墙黄瓦,金碧辉煌。可漫天火光绕绕升起的灰烟,无不预兆着这里发生的悲剧。
进宫后,我通过暗门小道进入了玉堂殿。皇后坐在散落一地的金珠玛瑙中,她正慌乱地帮许蔺川收拾着包袱。
我咽了口唾沫,将外面的形式三两句说给她听。她点点头,让身边最后一只侍卫护送我们姐弟二人和许蔺川一道出城。
寒冬的料峭尚未完全散去,质明时,整个大地被雾环绕着,新春刚抽出的几簇嫩芽也有气无力地耷拉着,死气沉沉。
原来这世间,万物皆活的艰难。
少时,一名侍卫便带着宋沥来到马车前。我摸了摸他的脑袋,吸了吸鼻子。
宋沥上了马车,看向许蔺川:“太子…”话说到一半他又顿住,改了口,“姐夫。”
许蔺川的身形僵了一下,继而红着脸点了点头。
只这么一句话的功夫,我的耳廓变被染得绯红。
戎时,马车已行至郊外,倏尔,我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了声响。我脸上攀起几丝红晕,攥紧了衣裳,抬头撞上了许蔺川眼眸中似笑非笑的眼神。
“东辰,找家客栈落落脚吧。”
外头的侍卫应下。许蔺川从月白色淡纹长袍中小心取出用锦布包裹的物品,递给我。我接过,揭开后却是芙蓉酒酿糕,我眉眼闪过喜色:“你怎么还有空替我寻觅糕点?”他眼角眉梢舒展,荡开了笑意:“就知道你定然嘴馋。”
我垂下眼睑,小口地吃着糕点,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脸上,不由得脸红了几分。
郊外,客栈。
伙计瞧见我们一行人便迎了上来,用脖上的毛巾粗粗擦了擦桌子,笑吟吟地问:“几位,吃点什么?”
“两壶不夜侯,五碗金裹银,一份福黎,两份糖球子……”
我看着许蔺川报出来的一连串的菜名,只觉肚子一瘪。宋沥出声提醒:“阿姐,你的口水要流下来了。”
我羞赧不已,瞪了他一眼。
很快,伙计将最后一个菜也端上了桌,随意用袖掖了掖额上的汗,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客栈的门却被几个官兵模样的人一脚踹开,木屑尘土扬了一地。
我瞟了一眼为首之人腰间的白玉,果然,这是刘家的亲兵。思及此处,我下意识将宋沥挡在身后。
许蔺川不动声色地将手挪到剑柄的位置,他稍稍侧身挡住了我的视线,只几个眼神交汇的功夫,两队人马就很快厮杀到了一起。
剑光寒影,招招致命。
“带你阿姐走!”
宋沥拽我,我却停在原地犹豫。乱世中的变故太多,我害怕这是我和阿川的最后一面。我欲将手腕上娘亲留给我的祖传翡镯取下,塞到宋沥手中:“阿沥,你先走,我一会便追上你。”
宋沥似是气极了我的优柔寡断。眉心蹩了又憋。我一遍遍在心中向父亲对我照顾弟弟到嘱托道歉,一面又抬脚想往阿川那边走去。
“阿姐,你别怪我。”
我只觉背上受了一掌,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晕了过去。
当我悠悠转醒时,宋沥已经用逃命贫苦姐弟的头衔,在一处偏僻山中农家借宿了下来。
农家中住着一对年轻的夫妇,温和的妇人正抱着酣睡的婴儿,见我醒来,冲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会意,点点头。
不多时,宋沥捧着一碗白粥进来,粥上零零散散飘着几片青菜叶,显得白粥不再那么单调。
他无视我眼里的焦急和疑惑,舀起一勺白粥吹了吹,递到我的唇边。
……
等我半吞半咽喝完一碗粥,宋沥用帕子帮我擦了擦嘴角:“知道你想问什么,他已经被长公主的亲兵抓了,听闻现在是被关养在府中。”
剩下的半句话他没说,我却也是心知肚明。
长公主心悦于他良久,必会去新帝面前替他求情,让新皇给他们赐婚。
我不自禁地抠弄着手指,没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