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死于中原士兵刀下,我却要代替金赤亡故的公主前往中原和亲。
大婚之夜,太子讥讽我:“觉得委屈何必嫁来?难道金赤的男人都死光了?”
“我忘了,金赤四万儿郎的骨头都被我汉人的铮铮铁骑踏碎了。”
我恶狠狠地瞪着他,却越发觉得这张脸熟悉。
角声四起,烽火连天,中原军队已深入金赤,金赤举族将灭。
“阿爹……”
我手中攥着阿爹的衣服四处张望,终于在逃窜的人群中看见了他,正当我要向他跑去,一个中原士兵一刀将阿爹刺死,他杀了我手无寸铁的阿爹。
阿爹已发不出声音了,嘴唇翕动:“如欢,快跑。”
那中原士兵也瞧见了我,把刀从阿爹身体里拔出来,向我逼近。
我抱着阿爹的衣服,吓得腿发软,索性闭上眼等死。
突然有冰凉的液体溅到我脸上,我睁开眼,阿爹的衣服上沾了血。
我没有死,死的是想结果我的中原士兵。
救我的人一身赤青盔甲,胯下是雪白的战驹,风中夹着乱沙,吹乱了他乌亮的头发。他身后是烟蒙蒙的青天,阳光逆着他射下来,我看不清他的脸。
大约是因为那士兵挡了他的去路,他救下我后飞奔向前,马从那士兵的身上踏过去,扬起一道尘土,只留给我一个雄厚的背影。
我不知道这世上会不会有姑娘不爱上救她的英雄。
至少,那个姑娘绝不是我。
倘若有机会能再见到他就好了。
我体力不支,晕倒在了血河中,再度醒来时,已置身大帐之中。
“你醒了,王妹。”帐外乌泱泱挤进来一群人,有中原人也有金赤人,为首的是金赤的二王子乌达。
他这一声王妹唤得我发懵,阿爹可没说过我还有兄弟,他亦只有乌雅公主一个妹妹。
二王子的侍卫将食物塞到我嘴里噎得我无法发问,他转身对那群中原人说道:“公主不是在这好好的吗?”
那一群中原人细细朝帐中看过一番才离开。
二王子走到床前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如欢。”
“如欢,你知道吗,你和我妹妹乌雅长得别无二差。”
我瞪大了眼,他让我不要惊讶。
“这世上如果还有一个人能救金赤便是你了,你可愿担此重任?”
我既不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又不是智勇无双的谋士,我不知道如何救这个我生活了十余年的地方。
原来大可汗不忍举族覆灭,呈上降书,向中原称臣,愿以和亲结永世之好。虽是城下之盟,中原皇帝也同意了。
乌雅是金赤唯一的公主,也是和亲唯一的人选。可她却与心上人三尺白绫双双殉了情。
大可汗正在犯难之时,有将军上奏急报,说是清理战场时寻到了昏迷的公主。
他们找到的并不是名动六族、明艳娇媚的乌雅,而是与她长相一样的我。
这和亲的任务此刻便压在了我的身上。
我讨厌中原人,中原人杀了阿爹,我本是不愿去的。
可阿爹教我,做人不能只为自己,金赤是我的故乡,我不想我的族人从此绝迹于世间。
大可汗以养伤为由,给我争取了一些时间留在金赤学些汉礼。
月朗星稀,高挂云间,我坐在帐外的草地上闭目养神,草原上有星星点点的萤光。
“还没睡?”二王子走到我身前:“你的中原话说的倒比乌雅好。”
我向他施了个礼,苦笑道:“我阿爹教我的,他被中原人杀了。”
“委屈你了。”
“我只求您帮我找回阿爹的尸骨。”这是我唯一的心愿。
他犹豫着答应了。
草原上又起了风,我紧了紧裹在身上的衣裳,靠他近了些:“谢谢您,二王子。”
他替我搓了搓手:“以后要唤我二哥。”
草原上的风分外清爽,吹过低矮的嫩草,成了碧色的波浪,我躲在二哥的身旁避风,天上是金赤圆圆的月亮。
真想就一辈子这样躲下去。
空气里埙声回响,那是有人在给要归家的金赤儿郎们的魂魄引路。
天黑了,寻不到金赤的路,只要跟着埙声便可归家。
大可汗将我召到金王帐中,他是那样英勇魁梧,却比从前却老了许多。他腰间佩着一把弯刀,像新生的勾月。
那样彪悍的帝王也吃了中原人的败仗。
他嗓音浑厚,叫我跳一支汉人舞蹈。
我跳了阿爹生前最爱的《碧衣采莲女》,从前阿爹吹着埙,我和着乐声起舞,仿若步生青莲。
大可汗夸我跳得好,说我连汉人都要比下去了,于是将勾月似的弯刀解下,给我做了赏赐。
刀柄上有金赤语刻的家乡的名字,金赤。
他赐我刀时说:“中原人狡诈,宫中凶险,这把刀赏给你并不是要你用他杀人,我要你用它在最后的时刻自保。”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大可汗准我休息几日,我欢快地跳上枣红马,随二哥到林子里出猎去了。
我狠狠抽了枣红马一鞭子,一声清脆的嘶鸣,我夹紧马腹,不一会便将二哥远远甩在身后。
不多时,我已看不见二哥的踪影,于是信步由缰。
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我刚翻身下马想去喝几口水,不知哪里窜出一只硕大无朋的黑毛熊。
枣红马嘶叫一声,留下我逃出老远。我顿时汗毛倒竖,还没等我喊出声,黑毛熊便一掌挥过来,想跑已是来及不急了。
电光火石间,一个身影将我扑倒在草地上。
我转过脸去,我并不认识,他鼻梁高高的,皮肤白皙,一看就不是金赤人。这人穿着汉人的衣裳,他后背的衣裳被撕破了,鲜血染红了衣衫,是替我挨了血淋淋的三道熊掌印。
他睫毛长长的,双眸紧闭,已经被拍晕了过去。
二哥闻声赶来,挽起长弓,三箭齐发,箭箭射在黑毛熊致命之处。
这便是我们金赤最富盛名的少年神射手,百步穿杨亦不在话下。
二哥将他从我的背上拖拽下来,我拍拍身上的灰问:“他流了这么多的血,还活得成吗。”
二哥眼底却闪过一丝狠厉:“他该死。”
怎么会有一个人该死呢?我想,更何况他伤成如此还是为我。
二哥本想将他丢在林子里自生自灭,任由飞禽走兽将他分食,却敌不过我再三央求,将他带了回去,叫医官替他疗伤。
他帐前一直有侍卫看守,二哥不许我去看他,可我有时带着面纱偷偷溜进去照顾他,他就那样静静地躺在榻上。
直到他帐前的守卫都撤掉了,我进去一看,里头空空如也,救我的人已经不见了。
我问二哥他去哪了,二哥却说:“金赤又不是他的家,伤好了还留在这做什么。”
和亲的日子一转眼便到了。
二哥护着送亲的仪仗一路东行,一直走到长生河才歇脚。
长生河在开战以前本是金赤与中原的边界。
我身上穿着中原的嫁衣,坐在河岸的石头上,遥遥望着远方,将阿爹留给我的埙放在嘴边,吹了只家乡曲,送行的金赤儿郎无不掩面欲泣。
在这里,他们会触景生情,在这里,埋着我金赤的四万无定骨。
阿爹的尸骨终究是没能找到。
我将他的衣服埋在长生河边的圆月下,为阿爹立了一座衣冠冢。
我的夫君是中原的太子李恪。
我嫁来那日,他不耐烦地扯下我的盖头:“是不是在金赤你这样又丑又笨的女子嫁不出去,你父王发愁,才把你搪塞到宫里。”
金王帐的嬷嬷走时教导我,在中原丈夫是妻子的天,她不让我顶撞李恪。
尽管我很生气,也只能恶狠狠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天,倒让我觉得有三分熟悉。
“怎么不说话?觉得委屈何必巴巴的凑来?难道金赤的男人都死光了?”
见我不说话,他又反唇相讥:“哦,我忘了,金赤四万儿郎的骨头都被我汉人的铮铮铁骑踏碎了。”
我怒极了,想用弯刀割下他的舌头,就像二哥杀了黑毛熊那日,我割下了熊掌那般。
他见我并不说话,自讨没趣地背过身,褪去了喜服,嬷嬷教过我,这时是要洞房了。
我抬起头却心下一惊。
他的背上有三道骇人的伤疤,我断不会认错,那是黑毛熊留下的。
怪不得他的脸那样熟悉,原来李恪便是在黑毛熊的致命一击下救下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