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荣升三品,今年围猎也有我家的份。
到猎场之前娘亲就说了,「长宁公主脾气不好,你可千万不要惹上公主啊,避着些。」
我认真点头,到了猎场我埋头就是冲。
兔子?我的!
野猪?就这?
鹿?拿下!
长宁公主跟在我身后默默指挥小厮帮我捡猎物,星星眼,「姐姐好棒我好爱!」
我:「?」
你这样我不好避啊。
我收起弓箭偷偷看了长宁公主一眼,深吸一口气。
她应该没看清我长什么样子吧?
「姐姐,你想什么呢?」
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凑了过来,嘴角明媚一笑,犹如清水般的眸子格外显得格外清明。
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
我紧抿双唇,脸颊漫上朝霞,红到了耳根。
见我不语,长宁公主的脾气也上来了,「莫非你是个哑巴,怎么连话都不说!」
「不是的,公主太美了……臣看呆了。」
我低眉颔首,喃喃说道。
清风拂过山岗,草木被吹的沙沙作响,缝隙里透过的光攀上树干生长。
公主的脸被风吹的泛起了红晕。
面上潺潺的笑意似要融合到林下清风。
半晌,朱唇轻启,笑靥依旧,「姐姐是哪家的姑娘,本宫从未见过。」
「臣是种师道之女种樾,皇恩浩荡,臣才得以参加今日的围猎。」
「种家几代抗击西夏屡立战功,早该位列三公,父皇一心钻研书画,无心天下苍生,那蔡童等奸佞把持朝政,蒙蔽父皇,可怜我大宋岁币连年,百姓民不聊生。」
公主久居深宫,却有如此见识,更让我敬佩三分。
思量中我的手被拉住,
公主的手冰肌玉骨,纤纤玉指如白璧无瑕的玉髓,轻轻一捻软香温玉。
「姐姐,你们会跟辽蛮子打吗?」
前两年的海上之盟,宋金合力抗辽。
不过,两次收复燕京全然失败,只得全权依靠金兵。
如今……还是打辽的问题吗?是如何抵抗强势之力的金。
「公主,臣不敢妄议朝政。」
公主秋波断然,喃喃开口,「果然,除了李大人你们都是一群胆小鬼。」
我知道她说的李大人,是两次上书朝廷指陈时政,劝告皇帝不应一味享乐,而被贬南泉州的李纲李大人。
公主松开手,也不再理会我,径直沿着树林阴翳向深处走去,身后的小厮紧随其后。
公主的背影逐渐变成星星菱菱,我心跳似乎也减速了。
公主看的通透,此官家之明珠也。
午后,是一场击鞠。
场中左右各设球门,高一丈多,球门上下彩绘着少男少女马球风采,两旁则插着二十四面绣旗和五面大鼓,极为华丽。
「一会上了场你脚下麻利些,勿给其他人使绊子。」
娘亲将我身后的腰带狠狠塑了个结,递给了我一根月杖。
我挥了挥还算趁手。
正牵着我的爱马葡萄进入场中却被侍卫拦下,「姑娘,你的马是战马,会伤及公主郡主,请选一头骡子。」
我与葡萄对视,再望望场中姑娘们胯下都骑得骡子或变种的矮脚马,才想起来前些年击鞠伤了皇上最喜爱的茂德公主,那马也被炖了,从此女子击鞠坐骑都变成了脚程慢的骡子。
我选的有些晚了,只有一匹秃毛矮脚马,好在后腿力劲,屁股看起来十分肥美,应该算是匹好马。
我骑着它进了场,姑娘们三三两两遛马,我在闲聊中得知我是定宁公主那一伙的,正对上长宁公主。
长宁公主唇畔微染起清浅的笑意,只是一瞬,几乎骤然变色,「种樾,你要是敢进本宫的球,本宫就弄死你!」
好嘛,果真一个脾气不好。
我正要张口解释,一旁定宁郡主笑的得意而肆虐,「长宁,打个马球而已,不至于在球场还耍你的脾气吧!」
好的,这下子不能说话,要不两边得罪。
我内心暗暗叫苦,老爹啊,你说你升什么官啊。
「定宁,你别以为你那队伍多是武将之女你就轻易能赢,本宫也不是吃素的!」
「既然长宁妹妹自翊以一敌十,那本宫也定然不会让着你!」
「走着瞧!」
「哼!」
「噔」的一声,比赛开始。
定宁公主上了马,目光锐利,含了似有似无的笑,「种樾……本宫第一次听这个名字,长宁如此娇嗔,你二人难道有情?」
你管扯着嗓子吼叫娇嗔?
「臣与长宁公主方才围猎头一回见。」
「既然如此,便让本宫看看你这击鞠的本事。」
我这人什么都好,只是一玩的欢脱就忘乎所以。
球场马蹄声阵阵你来我往,少女嘿哈呼声英姿飒爽,月杖掀起尘土飞扬,持杆连进,两名卫士接连唱球。
我勒住缰绳活动两下手腕,袖子胡乱擦了两把脸,忽然觉得后背微痛,转身却见怒气冲冲提着月杖的长宁公主。
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两颊,眉若细柳,剪水秋瞳燃死微微火焰,红唇轻张,呵气如兰,胸前起伏有序。
「种樾!你再进球本宫就要输了!」
我抬起手,袖口洗了几滴汗珠,「公主,臣这不是各为其主,倘若下次同公主一队,臣定然全力以赴,公主莫怪。」
「战场上未见你等全力以赴,这击鞠倒是豁出命来,种家不过如此!」
长宁公主嗓音提高几分,我只觉得刺耳,战争战争,是我们不想打吗?
怒火慢慢从胸口浮动到喉咙,却又想起爹爹这些年的不易和朝堂那些忠臣陆续被贬,我强压下这股戾气。
我一拱手,不带一丝情绪,「公主慎言。」
余光撇向身后,长宁公主似乎在胡乱抹些什么,我内心还是很在意。
几杆下来,我也是心不在焉,最后马马虎虎获胜。
马球场上热闹非凡,连皇上也提笔一挥,洋洋洒洒这下一首,「「拉马攀鞍事打球,花袍束带竞风流。盈盈巧学男儿拜,惟喜先赢第一筹。」
但长宁公主落寞,我也是。
我叫种樾,算是我爹老来得女。
光宗耀祖,盛世清越。
他更希望我是男孩,得以尽忠报国。因为大宋连年岁贡民不聊生,即便种家几代将西夏打的龟缩不出,却成也岁币,败也岁币。
大宋良将多,但奸邪却也从头至尾,加之太祖陈桥兵变后杯酒释兵权,重文轻武,由文官出任枢密,兵不识将,将不识军。几次改革皆是昙花一现,大宋良将大多不是在被贬就是在被贬的路上。
辽如今气运殆尽,女真在东北崛起,前三年的宋金海上之盟,相约夹攻辽朝,妄想收回燕云十六州。可去年,皇上派童贯率军十五万北上,却为辽军所败,征辽之事全权由金国所致。
我爹常常感慨,生不逢时,空有一腔报国热血。
农民起义层出不穷,还打出替天行道的大旗。
我爹屡次被派去剿匪,自己人剿灭自己人,岂不让蛮子笑话?
对长宁公主的冷嘲热讽,我又有何办法,总不能说先管好你爹吧。
恍惚中长宁公主跌倒在我的衣角,温热涌上双眸,一行清泪划下,死咬着的嘴唇如罂粟绽放,「种樾,我不要去金国。」
种樾,我不要去金国!
我被吓醒,原来是梦。
窗外月明星稀,仅有几片薄云波动,我动了动手指,感到生的气息。
我坐起身喘着气,胸腔的压抑迸发出血腥,长宁公主的模样深深刻在我的脑海。
种樾,我不要去金国!
长宁公主,她会被送去金国吗?
我被长宁公主一道懿旨召入宫内,那笺里撒着碎金上面是娟秀的小字,闻起来还有沁人心脾的香气。
我心怀忐忑进入了长宁公主所居的凤阳阁。
「公主,种姑娘来了。」
一双螺髻的侍女将我迎了进去,公主正慵懒地躺在贵妃榻上,朱丹琉璃簪子别过脑后片片流苏错落曳过耳边,眉心一点莲花,菱鼻在珠光下透出了一个光圈,美轮美奂。
素手携搂过一只毛发亮白的猫儿,看着我的到来还叫的欢实,露出两个可爱的利牙。
一旁的侍女侧坐于地上,手中团扇幅度均匀有秩。而另一位侍女正给香炉填些香料。
这景象,倒是旖旎春光。
长宁睫羽忽扇,敛衣起身,曼声道,「种樾,本宫昨日说了,你若是赢了本宫,本宫定要你好看。」
「殊不知,你竟当了耳旁风。」
「公主责罚便是。」
我单膝跪地,眸中正是长宁赤着的玉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