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冯家小女是菩萨转世,
虽有残疾,但这都是上天给她的磨炼,
撑过去了就等同于修身成佛。
我看着我的义肢:这都什么狗屁。
新历一年。
一切痛苦的事情都已过去。
老皇帝已死,太子一脉早也断绝,唯有他,权倾朝野,是新皇独一无二的人选。
朝堂上文武百官多次上书请求祁王登基理事。
可赵淮安却迟迟不愿。
为什么。
因为他在等一个女人答应做他的一国之母。
祁王府里。
初秋的深夜寒意慢慢逼近。
丫鬟小蝶瑟瑟发抖跪在香炉旁。
“小,小姐,王爷身边的福公公又来了,这回是带着懿旨来的……”
“来干嘛?宣我当皇后?去,让他回去禀告祁王,就说我冯书瑜贱命一条无福消受,他的皇后谁爱当谁当。”
“小姐,这话,奴婢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说的!”
三番五次被打扰,我愤愤地拖着断腿走到宫殿外头,把福公公手里的懿旨给撕个撕碎。
半个时辰不到,宣旨的赵淮安便亲自赶来。
“书瑜,能不能别再和我怄气了,我的皇后只能由你来当。”
他握着我的手,十指紧扣,清冷的目光中满是可怜和求饶。
谁能想到曾经把我踩在脚底下欺负蹂躏的罪魁祸首如今会是如此一副狗腿样。
痛快,欣慰。
但我还是不愿意。
只要一回想这两年的非人虐待,眼泪就不受控般哗啦啦地流。
我推开他,无声的反抗,某人轻叹一声,心疼把我拥进怀里。
“好了,好了,书瑜,别哭了,你眼睛禁不起泪水泡,当皇后的事我不逼你就是了……”
过了两日,我在院子里做腿部理疗。
右腿被钢针扎过,骨头没事,神经断了,接不上,最为致命。
赵淮安来的时候,我正在考虑要不要答应太医截肢安义肢的建议。
“不行,堂堂皇后岂是身有残疾之人,来人,把负责书瑜的太医拉出去杀了!”
男人的杀伐决断从一而终。
我默默地抬头,右手摸上右眼,那里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内里却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我开口反讽他。
“祁王殿下,您是不是忘了,我早就是个残废,难道眼疾不是疾?”
又过了两日,我和太医约定好了截肢日子。
赵淮安无法规劝只能决定于一月后登基换取朝堂众人接受残疾皇后一事。
对此当然没人同意。
我不仅残废,家室不堪,还曾经沦过阶下囚,与一众死刑犯关在一起,清白尽失。
这样的女子别说当皇后,就是入宫做妃子都会遭人诟病。
赵淮安为此杀了不少人平息怒火。
再过了两日,我假肢匹配适应,不用人扶也能微微走上两步。
某人却全程用公主抱的姿势把我带去京城香火最旺的寺庙。
他说他在那里的大雄宝为我殿塑了一个金身,普度众生,积德行善。
“书瑜,你等着瞧吧,很快我就能让那些说闲话的人通通闭嘴!”
透过清晨的佛光,我看到男人脸上的认真,心里某处微微一动。
赵淮安的话很快应验。
不知是谁带头,短短几天,民间居然掀起了冯家小女是菩萨转世的传闻。
小蝶探亲回来高兴地跟我八卦。
“小姐,你都不知道如今京城的老百姓有多喜欢你,他们说啊,你之前的磨炼是天注定的,撑过去了就等同于修身成佛,只有你这样的有福之人才能刊登皇后之位!能给国家带来鸿运!谁要是敢反对就是与国作对,与百姓作对!”
舆论之势来得猛烈。
假的也说成了真的。
不仅是那些迂腐守旧的言官提着脑袋不敢发言,就连言之凿凿拒绝的我也快招架不住。
终于,赵淮安登基那天,他改立新政,我被套上厚重的礼服站他身旁一同接受万人献礼。
到了晚上,如小孩手臂一般粗的龙凤呈祥喜烛,燃了整整一夜。
男人身体力行地证明他不嫌弃我破败之身。
从右眼,到右腿,一遍遍地亲吻我全身。
情难自禁时,赵淮安带着哭腔问我是否原谅了他。
“高兴吗?书瑜,你看我突破重重困难让你得到这世界上最尊贵的位置,我做了这么多,你应该可以忘掉过去原谅我了吧?”
“嗯。”
我红着脸轻轻点头,等赵淮安舒心地闭目安睡,默默地趴在他耳边无声地说。
“原谅你?做梦去吧!”
成为皇后的第二日我便见到了当年害我的罪魁祸首赵宝珠。
她惶恐不安地请安行礼,叫了我一声皇嫂,声音小得跟猫似的。
“平身吧。”
我亲自上前把她扶起,随着她步摇晃动,熟悉的面孔让我仿佛回到了两年前的某天。
那时候我刚被赵淮安接进祁府,两人你侬我侬,郎情妾意,自然对他的妹妹视如己出。
因新鲜出炉的探花郎林妙传说有再世潘安之貌。
一向喜欢看美男子的郡主赵宝珠缠着要我带她去看状元游街。
“好啦,你别再摇我了,我偷偷带你出去就是了。”
被闹得没法,我自作主张带着赵宝珠出门。
谁知竟然谁出大祸。
人潮中,相貌出众的林妙红袍着身,脚跨金鞍红鬃马,前呼后拥,气派非凡。
引得赵宝珠对林妙一见钟情,吵着闹着要嫁给他。
“来人,把郡主关起来,我赵淮安的胞妹岂是他小小一探花能肖想!”
正如每个爱情故事中都有一个棒打鸳鸯的角色。
赵淮安得知林妙和赵宝珠私定终身。
先是对林家打击报复,再是把闹着要寻短见的赵宝珠给关了禁闭。
他说,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只能配杀敌立功的英雄武官。
可赵宝珠本人显然不这么认为。
三天几乎不吃不喝只为换得见我一面的机会。
“书瑜姐姐,我求求你帮帮我吧,我一定得逃跑,再不跑我哥就要把我嫁给什么威武将军,我不能嫁,这辈子我只想做林妙的夫人!”
阳光从窗户的空隙中闪过,女孩圆嘟嘟的脸早已消瘦,我于心不忍。
“可,可我能帮你什么的。”
“假死!林妙传话来了,他那里有假死药,你只要当着我哥的面喂我吃了那药,让他放松警惕,我就一定能逃出去的!”
“不,不行,你哥会恨死我的。”
“不会的,我哥那么爱你,他舍不得伤害你的!”
恨只恨我太过心软,明明感到不安,却鬼使神差答应了赵宝珠的假死计划。
那天是七月初七,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日子。
我按照约定亲手给赵宝珠灌下鸩酒。
那毒做得很真。
赵宝珠于片刻倒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的抽搐,痛苦而无力地挣扎在生命的干涸。
就在她快断气时,处理完公事的赵淮安终于赶来。
暴怒着重重甩我两个耳光,一纸诏书将我下于无间地狱。
“冯书瑜,我对你那么好,你居然因为一个野男人对我妹妹下手,你等着,我一定要你血债血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赵淮安以为我是移情别恋和赵宝珠争男人。
毕竟那段时间赵宝珠和林妙的往来大多数都是我在中间张罗。
我没有解释。
心里一直记得宝珠那句:“书瑜姐姐,你等等我,你再坚持一下,我会回来的!”
后来,女孩的确是回来了,不过是两年之后。
这时候,我经历半年牢狱,半年流放,一年的囚禁,腿断了,眼瞎了,仅凭一口气吊着。
赵宝珠挺着个大肚子站在祁王府门口时。
赵淮安正掐着我的脖子,效仿过往,一点一点往我嘴里灌毒药,想给我个解脱。
“哥哥!你赶紧放开书瑜姐姐,她没错,是我逼她假死骗你的!”
眼见生米煮成熟饭,困局已是定局。
赵淮安终于知道自己冤枉错人了。
夜月朦胧中,我仿佛看到男人惊慌失措的脸。
他疯了一般叫御医,哭着问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
呵,为什么。
我慢慢闭上眼睛,露出一丝惨白笑容。
赵淮安,你知道吗,你此刻的后悔和内疚将会是我今后复仇最好的武器。
……
“皇嫂!皇嫂!”
赵宝珠几声呼喊把我从回忆中拉扯回来。
我笑着摆手说没事,等她走后,再召内官宣林妙入宫。
“姐,你,你受委屈……”
林妙踏入内殿,话都没说。
目光触及我不自然的右腿和无法专注的右眼便开始没骨气地掉泪。
“别哭,妙儿,一切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