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死了。
是我杀的。
“不是我杀的!”我声嘶力竭道。
我妈死了,死在宿舍里,早上一起上班的同事没看见她,最后在床上找到了她,没了呼吸。
张警官一双鹰眼死死盯着我,“死者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你的,你们聊了什么?”
“我当时在上班,我叫她别给我打电话,然后就挂了,就这样。”
我知道我妈死了的消息时,先是震惊,震惊中夹杂着点释然,我和我妈关系不好是事实,但真不至于去谋杀她,可这位张警官不知道为什么一口咬定就是我杀了她。
张警官依然用那种审视的、逼问的、压得人喘不上气的眼神静静望着我,就像在看一个凶手垂死挣扎一样。
我爆发了,“我有不在场证明,你可以去查监控,昨天一整天我都在医院,你们无故扣留我是犯法的!”
“还有我为什么要杀她,我一个三甲医院的医生杀一个农村妇女,我图什么,我这是自毁前程!”
我带着无比的期待和渴望看着张警官,对吧,没错吧,我没有去杀她的理由,我是无罪的。
张警官平静陈述道:“是你杀了她。”
我和张警官一起到了案发现场,也就是我妈的宿舍。
这是员工宿舍,很简陋,不足十平米的地方摆了两张床,拥挤昏暗潮湿,散发着不知道一种难以描述令人作呕的味道。
我站在门口不愿踏进去。
张警官已经走到我妈的床边,看了我一眼,“不进来看看你妈妈的房间吗?”
我嫌恶地皱了下眉,不情不愿过去了。
张警官从床底下拖出来一个鞋盒,里面零零碎碎很多东西,他递给我一张照片,“这是你吧?挺可爱的。”
发黄的照片上有深深浅浅的划痕。
我看了一眼,是我幼儿园的毕业照,笑得很开心。
我没接,木讷着站在那,满脸是不情不愿,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主任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我熄灭屏幕,有些埋怨我妈偏偏死在这个时候,我马上就要升职了,却摊上这件事。
张警官一件件翻看着鞋盒里面的东西,有时叫我也看看,我却不为所动。
最后他叹了口气,将东西整理好放回去,“你妈妈很爱你。”
我觉得这句话讽刺极了。
“不,她一点都不爱我,她甚至想杀了我。”
我妈确实想杀我,在幼儿园的时候。
我家在农村,家里穷,父亲嗜酒好赌,家里只有我妈一个人工作,起早贪黑领着三千块不到的工资。
小时候幼儿园有一块钱的早餐,一包干脆面,一根油条,一碗豆浆,交了钱的小朋友在房间里面吃,没交钱的只能在旁边眼巴巴看着。
妈妈早早的就去上班了,爸爸不到十点是不会起床的,我不敢叫醒他。每天自己爬起来收拾好就背着书包去上学,从没吃过早餐。
我妈没给我交校车的钱,所以我只能走路去。
我望着那金灿灿的油条肚子咕咕叫,口水都流下来了。
一个小朋友看见了,撕下来一小块油条给我。我饿极了,一口把它吃掉,油条还是热的,真的很香,外壳酥酥脆脆,里面柔软细腻,我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味道。
那天回家我就抱着我妈撒娇,说想吃油条。
我妈瞪了我一眼,我畏惧地松开手。
但第二天我妈还是给了我五块钱,说这是这周的早餐钱。
我如愿以偿吃到了油条,但小朋友告诉我还有小卖部里还有比油条更好吃的。
我嘴馋,第一天就把五块钱全花了。
于是第二天就没钱吃早餐了,我踩着椅子打开衣柜——我上次看到我妈从这里拿钱的。我把手伸进棉袄口袋里摸,果然摸出了一叠钱,我只拿了一张蓝色的。
我爸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看见我手里那叠红色的钞票眼睛都红了,一把抢走,还给我一巴掌。
我从椅子上摔下来,屁股很疼,不过我捏那张十块心里高兴,明天又有油条吃了。
晚上我妈发现钱不见了,和我爸大吵一架,但是徒劳的,钱已经输光了。
我妈跪着地上哭,我轻轻去抱她,“妈妈不哭,妈妈不哭。”
我妈却突然掐着我脖子,表情狰狞,眼神带着杀意,“你是不是偷钱了!你才多大就会偷钱,你怎么和你爸一样!”
我妈用力打着我,我抱着头无处可躲,号啕大哭。
我爸在一旁笑:“打死,打死好,生个女娃没屁用。”
我最后疼晕过去了,当时我真以为我死了,那次我妈是真的想打死我。
我妈一点都不爱我,这个道理我小学就知道了。
农忙的时候,我放学回来还要帮我妈一起去收谷,我妈一边将稻谷扫成一堆,一边嘴里骂骂咧咧,骂我爸是没用废物,看见我偷懒也骂。
“快看啊,那不是江燕吗。”
“江燕和我们一起去玩芭比游戏吗?”
那几个小女孩是我同学,她们穿着漂亮的小裙子,一人手里抱着一个洋娃娃,白白净净的。
而我骨瘦如柴,明明还是个小学生,却因为经常下地干活晒得黝黑,而且我也没有芭比娃娃。
那是我第一次感到窘迫,“不了,我还要帮我妈干活。”
说完,我就背过身去干活。
她们走了,又来了一批大人,他们夸我懂事孝顺,背后却叫自家孩子少和我玩。
我和妈妈收完谷已经天黑了,农村里大家都睡得早,别人家已经黑灯睡觉了,我家却吵吵闹闹。
我妈和我爸又吵架了。
“叫你煮饭你还没煮!晚饭吃什么?都别吃了!”
“你再叫一声看看,三天没打了!”
我爸挥起拳头一拳拳砸向我妈,我胆小,只敢在旁边哭,“别打了,别打了……”
最后我妈被打得鼻青脸肿,还是去做饭了。
我哭累睡着了,我妈端了一碗饭把我喊醒,“吃完饭再睡。”
我有胃病,因为幼儿园长期不吃早餐饿出来的。
我吃饭的时候,我妈就摸着我的脑袋无声地哭。
我不懂,但知道这时候最好乖乖吃饭。
六年级的时候,学校开设了兴趣班,每周五最后一节课就是上兴趣课。
我选了美术,我一直很喜欢画画。
课上老师教我们画了很多东西,小猫小狗树叶云朵,我很开心。
从那以后我最期盼的就是星期五,我将我的画给老师看,老师夸我有天赋,画得真棒。
我当真了,更加沉迷于画画,放假画,下课画,上课也画。
说不定我以后会是一个美术家,我想。
我画了一幅画,画面里是一个高大壮硕的人双手举着一块石头,我拿给妈妈看,“妈妈你看,这是我画的你。”
妈妈皱眉不解,这分明就是一个男人。
我解释道:“在我眼里妈妈就是顶天立地的巨人。”
妈妈难得笑了笑,笑得却有些苍凉,我在一旁等着她夸奖我,她却收起笑容,“别影响学习了。”
期待落空。
但我依旧憧憬着我的美术梦,这节课老师教我们油画棒画,我看见同学们都从书包里掏出五颜六色的油画棒,我不知道这个。
我看见他们用油画棒给黑白的画面填色,给蓝天涂上蓝色,给小草涂上绿色。
我想要极了,回到家胆怯地跟妈妈提了这件事,“老师说不买油画棒不准上课。”
“那就不上了,别人画画你就找个地方写作业。”
我觉得委屈,眼泪落下来,哭诉着:“我不要漂亮裙子,不要芭比娃娃,我只是想要一个油画棒而已。”
“我们家穷你又不是不知道!”
又是这句话。
后面的话也是听了无数遍了,我抽泣着,被指责的就像一个死刑犯。
可我只是想要一个油画棒。
妈妈没给我买油画棒,姑姑给我买了,姑姑是爸爸的妹妹,对我很好,会给我买新衣服,会带我出去玩。
我很喜欢她,甚至希望她来当我妈妈。
妈妈却很讨厌她,每次她来了,就会用幽怨愤恨的目光盯着她。
小姨给我梳着头发,语气温柔,“小燕会画画啦,真棒。”
“不过会画画还不够,等你长大了小姨给你找个好人家嫁好不好?”她笑容甜蜜,“女人啊还是要找个男人,你结婚后会有很多油画棒,也没人会骂你。”
我抱着油画棒,重重地点头,“好。”
我妈在外面偷听,黑着脸进来把她赶走了,连同油画棒一起丢出去。
我讨厌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