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了第三百二十九次证婚人后,我寂寞了。
为了解决这个困扰我多日的难题,我听从溪九的建议找了个「枕边人」。
谁知我还没把人搞到手,溪九就不见了。
六百年后,喜宴上,他携十万天兵来贺,把剑架在新郎的脖子上温柔的在我耳边问:「你要他还是要我?」
溪九不见了。
手下的大妖火急火燎地跟汇报时,我正在凡间拉着淳于笙谈情说爱。
乍听此事,我还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回到灵渊看到溪九空荡荡的屋子,我才意识到他是真的不见了。
自三千年前神魔大战后,各族休养生息,三界进入了和平时代。
灵渊本是神魔大战后留下的一片荒芜之地,因诸神魔大多陨落在此,以至灵渊附近的灵气和魔气皆不同于别处,因此也吸引了各族人马汇聚于此修道参悟。
渐渐的,灵渊成了“法外之地”,而我就是这法外之地的主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只知道我从灵渊最深处醒来时,外面已经打成一团。
为了能安静点儿,我出手镇杀了天阶大妖,众人皆被我震慑。
当然,我能执掌灵渊这么多年而无一人谋反,除了法力高强之外,最主要的还是靠我的铁粉头子兼狗腿子,也是我的座下护法——溪九。
在灵渊混乱不堪、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相互倾轧之时,溪九不惧生死站到我面前问我:「尊主可想一统灵渊?」
他是一只树妖,模样还算俊俏。他说了许多好处,甚至说了详细计划,不过我都不感兴趣。
见我打哈欠,他试探着问:「尊主不感兴趣?」
我揉了揉眼睛,拭去眼角的泪珠,「那我一统灵渊能让我安安静静的睡会儿吗?」
许是这个回答太过沉重,我朦胧的眼睛似乎看到他略微抽搐的嘴角。
往后的几百年里,溪九以我之名征战四方与各大势力纠缠,他既是一个出色的谋士,也是个优秀的将军,一点儿都不需要我操心。
灵渊在溪九的「详细计划」下果真「一统」,从此灵渊成了妖魔口中的圣地,这里多了座长渊殿,而我,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长渊殿的主人。
溪九跟了我一千六百年,说不见就不见了,这哪儿成啊?是死是活好歹让我心里有个底啊?!
我立刻派人去找寻溪九的下落,找了好几天都了无踪迹。
既然找不到人,那魂灯总还在吧?好歹看看还有口气儿没!
去魂殿查问的猪妖回来了,支支吾吾半天才开口说:「尊主,看守魂殿的守卫说……是溪九护法自个儿拿走了魂灯……」
自己拿走的?
我很疑惑,仔细思量许久,实在想不出溪九离去的原因。
对他,我可比对其他大妖好太多,至少我记得他的名字,还专门让他住在我寝殿旁边。
这种待遇,其他大妖想都不要想!
在他屋子里翻了两圈后,我捧着几本谈情说爱的话本子有了结论:「溪九也寂寞了!」
说来也是怪我。
自灵渊一统之后,溪九把这个地方打理的井井有条,说是歌舞升平也不为过。
至于我,除了修炼就是吃喝,日子长了,总觉得不是滋味,尤其是看着底下的妖魔鬼怪出双入对你侬我侬的,心里更不得劲了!
这不,前些日子又有个手下「上交」了一份喜帖给我,邀我当他婚礼的证婚人。
算下来,这已经是我第三百二十九次当证婚人了。
婚礼结束后,我拎着酒坛拽着溪九,在无妄山顶把心里的困惑都告诉了他。
记得那时,溪九嘴角噙着笑,眼睛里映着月光,光华流转,如同水面荡起涟漪。
我怔怔的看呆了,见他笑,又没来由的有些气恼,狠狠踹了他一脚,「我是来问你的,不是来看你笑话我的!」
溪九微醺着朝我勾了勾手指,我硬着头皮凑过去,他的身体微微向我靠近,低沉的声音犹如在低喃咒语。
「尊上是情根萌动……只需要找个枕边人好好温存一番……即可……」
「枕边人?」我点了点头。
我在人间的酒肆寻了一处角落,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淳于笙的私塾。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他念一句,那些学子便跟着他念一句。
溪九说要找个品行高洁、知冷知热的人,淳于笙便是这样的人。
初见他时,他正被一伙强盗打劫,危难之时仍不失气节,宁愿赴死也不可肯屈服,反而还用「之乎者也」试图教化强盗。
在生死一线之际,我出手相助,将一伙强盗烧成灰烬。
他在心悸之余仍不惧怕我,并谆谆教导我不该下此毒手,更言「浪子回头金不换」,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个夫子。
本以为他是个迂腐之人,一番观察下来才知他教书育人不求回报,对那些学子体贴入微,携老扶幼,从不行不正之事,倒也让我敬佩。
一番观察下来,如此种种,切实符合溪九说的「品行高洁」、「知冷知热」。
我从清晨看到傍晚,他知道,我在看他。
下学后,他收拾书册走出私塾,跨过酒肆门槛走到我旁边坐下,问道:「你的心上人找到了?」
「哈?」我手里的酒杯差点落下去。
淳于笙皱眉,从袖子里摸出一支红宝石珠钗放到桌上。
「你一听那个人不见了,着急得连珠钗掉了也不知道,难道他竟不是你的心上人?」
我抓起珠钗胡乱往头上一插,也不管插歪没有,只觉得心里很是难受,「我说了,我喜欢的是你!」
酒肆里一下安静了下来。
「尊……尊主……」淳于笙不太习惯这样称呼我。
我瘪了瘪嘴,「你还是叫我夜汐罢。」
淳于笙把书册放在桌上,从怀里摸出一张大红喜帖,他挺直脊背把帖子递过来。
「承蒙夜汐姑娘厚爱,在下只是一介凡人,只想安度一生。」他突然红了脸,「八月十五是我成亲的日子,还望尊主赏脸,来府上喝杯薄酒。」
我看着那张喜帖,只觉得一股气郁结在胸口,萦绕不去,但也诧异有人能跟我一样「慧眼识珠」。
淳于笙红着脸解释道:「那日你走后,天降大雨,我在一处茅草屋躲雨时便遇见了阿梳,我跟她……」
我咬着牙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听淳于笙讲述他的故事,但思绪总被那张大红喜帖攥住。
教书先生和农家小女子的故事我在话本子里看过,忒没意思!
「呸!」
我一口吐出嘴里的血,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脸。
喜宴上充斥着血腥味,满屋子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窗户上的大红喜字已被暗红的血液浸染。
地上的新娘早已没了呼吸,艳红的妆容在不久之前还挂着幸福的笑容。
一群天阶大妖站在我面前得意的大笑。
「没想到堂堂灵渊之主竟然如此不堪一击,还如此好骗哈哈哈!」对面的淳于笙嗤笑着向我走来。
不,他不是淳于笙,是只天阶虎妖!
多年前,我修炼出了岔子,每到八月十五中秋之夜便会灵力全失,故而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会独自呆在长渊殿里,不想却被他们发现其中秘密。
他知道淳于笙和我的关系,知道我一定会参加婚礼,便在大婚前占了淳于笙的身体,又用满屋子的百姓掩盖他身上的妖味。
这个喜宴本身就是个陷阱!
我捂着肚子倒在地上,他一爪洞穿了我的肩胛骨,这疼倒还能忍,只是我现在没办法施展法力,再这么下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要不是溪九那家伙总坏事儿,这灵渊早就该换主人了!」
虎妖举着一把泛着红光的长剑刺进我的胸口,剧烈地疼痛让我止不住的颤抖。
那把剑从我的胸口开始一路向上,划破我的喉咙,我的头颅和身躯被分开,我看见我的骨头被他们从身体里被取出来,那些大妖为了争抢分食我的血肉开始内讧。
我看见淳于笙倒在地上,灰白的眼珠没了第一次见他时的执着。
还记得他把喜帖给我时的欢喜,他是真心喜欢那个女子,他是多么憧憬未来的幸福生活,可这些都因为我,全都成了泡影……
我看见我的发钗落在地上被他们踩来踩去,晶莹的光华从宝石里溢出……
我看见两根丑陋的爪子戳进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