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的嫔妃们说,我是她们见过最拽的妃子,整日里臭着一张脸,仿佛所有人都欠我两吊钱。
听到她们背后这样说,我脸更臭了——本来活着就烦。
于是,给皇上侍寝我晕倒,给淑妃请安我迟到,淑妃要罚我我悬梁,她们搞宫斗我摸鱼。
反正不想活了,不如嚣张点。
我叫姜意羡,年十六,母亲早亡,父亲…他不重要。
我并非是选秀入宫的,据内务府派到我身边儿的丫鬟小橘说,是皇上当街瞧见了我的容貌,惊为天人垂涎三尺,于是立刻有人安排我进宫,封为美人。
我回想了一下,周锦佑瞧上我的那一天,正是我打算自尽的那天。
听说周锦佑是个粗俗的暴君,他从农民起义里杀将出来,成为了周朝的开国君王。
他一登基,京城里的许多世家大族就遭了殃,一言不对就被贬官革职丢入大牢,其手段极其残忍,为人十分暴戾。
我没见过他,但觉得他不仅是个暴君,还没什么眼光。
否则大街上那么多活色生香的美女子,怎么他偏偏挑中了我这个死气沉沉的人?
「美人,这进宫许多时日了,您这样美貌,也该去皇上跟前儿露露脸儿,不然岂不是明珠暗投?」另一个内务府派过来的丫鬟小桃,如是道。
我倦倦地抬了一下眼皮子,又很快垂了过去,连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没意思,活着真没意思。
小桃看我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还想要再说些什么,殿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太监扯着嗓子喊:「皇上驾到——」
我看了一眼外面黑下来的天,这个点儿过来,是要我侍寝?
冷漠嘲讽的笑意还没有摆好,周锦佑就闯了进来。
我借着外面昏黄的日色,看清了他的面容,眉眼俊朗。
小橘和小桃连忙行礼,我坐着没动,心想若是他治我一个大不敬,我就能去世了。
「你叫姜意羡,对吧?」出乎意料的,他没有说我大不敬,反而挺和气的。
我站起身来,想出言顶撞他两句,找一下死,结果刚站起身,就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这破身体,还是快些死了干净吧!
我失去意识前,只看到了宫人们错愕惊慌的架势,后面的事情,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了,身旁的太医冲我无奈一笑:「羡羡,你可算醒了。」
我眼珠子转了一圈儿,发现殿内没有旁人,才失望地叹了口气:「谢兰亭,我又没死成。」
「有我在,你死不了。」他对自己的医术十分笃定。
眼前的这个太医,是我的旧相识,好几回我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了,他又给我拽了回去。
我沉默了下来。
谢兰亭玩笑说:「皇上身边儿的小贵子来太医院的时候,我还以为是皇上把你折腾晕了。」
「是我自己身体不顶用,他可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到我。」
谢兰亭摇了摇头,眼睛里忽然有些难过了:「你这是心病,我救得了你的躯体,却救不了你的心。」
他用手撑住床沿,上身倾斜过来,有几分压迫感:「羡羡,你要当我是朋友,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儿?」
谢兰亭不知道的是,我根本不希望被人拯救,我只盼望着一场美妙的死亡。
我盼望着安静平和地闭上眼睛,死亡如凉夜一般悄然而至。
小橘和小桃走进来,对我说:「皇上交代,美人醒了之后去给淑妃娘娘请安。」
中宫空缺,淑妃代掌协理六宫之权,嫔妃们侍寝后,理应去给她请安。
可我昨夜并未侍寝,周锦佑何必在这种小事上瞒天过海?
小橘道:「美人这还不明白?宫里的人拜高踩低,有宠和无宠的待遇更是天差地别,皇上是为美人着想啊。」
我觉得荒谬,他就见过我两次,与我说过一句话,凭什么替我着想?
来到淑妃殿里,其他的嫔妃都已经来齐了,我微微屈下膝,配合着给淑妃请安。
淑妃没让我起来:「姜美人可来迟了,让在坐的姐妹好等。」
「嗯。」我平静地应了,确实是来迟了。
淑妃被我这不咸不淡地态度气到:「你可知道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来迟了是要受罚的。」
「怎么罚?」
我这么一问,反倒将她们问住了。
大概她们以为,寻常人遇见这种事情都是要狡辩两句的,我承认的她们猝不及防。
不过很快,她们就七嘴八舌地讨论如何处置我了。
「依我看,就罚姜美人站上两个时辰,长长记性吧。」
「站着有什么意思,不如让姜美人抄录佛经,为皇上和淑妃娘娘祈福吧。」
我听了两句,觉得吵闹,于是打断她们:「赐死吧。」
三个字,让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她们顾不得仪态,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也……罪不至此吧?」一个不认识的嫔妃结结巴巴地开口,打破了满室死寂。
我从袖子里拿出来了三尺白绫,抬手一扬,白绫飘飘摇摇的悬挂在了大殿的房梁之上。
我等不及了,没有美好的死亡就没有吧,我只想结束这让我烦躁的一切。
看我动了真格,嫔妃们都过来想要阻止我。
淑妃更是拍案而起:「姜意羡!你发什么疯?!」
忘了说,淑妃我也是认识的,大家本都是京城贵女,打过照面再正常不过了。
「你莫管。」
「你要死也别死本宫这里!来人啊,还不快把她给本宫摘下来!」
一阵纷乱过后,我还是没踩上凳子,被她们一群人死死地围住了。
可见下次要吸取教训,不能在人多的地方自尽。
「皇上驾到——」淑妃殿外,是周锦佑带着小贵子匆匆赶来。
众人散去,周锦佑盯着我打量了半天,最后像是气乐了:「姜意羡,你知不知道吊死鬼很丑?」
我吃惊地抬眸,第一次跟周锦佑对视。
他的眼睛真好看,听说他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手上定然是亡魂无数,可他的眼睛却很干净,像是一抹夏夜的星空。
我当然知道吊死鬼很丑,我吃惊的是周锦佑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周锦佑看我这呆愣的模样,又笑了起来:「说话呀,不会又要晕过去吧?」
「应该不会晕。」
周锦佑眼睛里熠熠生辉:「嗓子真好听。吃饭……哦不对,用膳了吗?」
他没问我为什么在淑妃殿里上吊,只问我吃饭没有,大概是觉得说吃饭不文雅,又改成用膳。
我摇摇头。
「那朕陪你一起吃点。」
周锦佑真的叫人端来了一些清淡的饭食,我迫于压力,也用了一点儿。
「吃饱了吗?」见我停下筷子,他又问我。
我点头,其实并没有吃饱,只是我胃不太好,也不适宜吃太多。
周锦佑不知道怎么地就有了一点儿成就感,从此之后每天风雨无阻地过来和我一起用膳,晚上也宿在这里——这里的侧小房。
因为他的督促,我一日三餐早睡早起,生活规律起来,谢兰亭再给我把脉的时候,说我身子好了不少,问我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我始终不知道周锦佑当初到底是怎么看出来我的想法的,他一直也没再问过,反倒是我忍不住了:「皇上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周锦佑轻笑了一声:「是你想问朕吧?」
「…那我想问问,皇上当真不好奇我为何自尽?」
「好奇,但问了你也不会说。」周锦佑撇了撇嘴:「还有什么想问的,都问吧。」
「皇上为何如此?」
这一个月来,周锦佑日日来此,其他嫔妃的宫殿一步也没踏进去过,后宫佳丽三千,他守着我这个中看不中用的美人干什么?
「其一嘛,朕是泥腿子出身,她们那群人其实看不起朕,觉得朕粗俗。但你没有,你根本就不把朕放在眼里。」
我:「……」
他知道还不生气?不是说是暴君?这脾气也太好了点。
周锦佑给自己说乐了:「知道朕为什么不生气吗?因为朕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不仅不把朕放在眼里,也不把其他任何人放在眼里,这很公平。」
我忽然也有点儿想笑,于是嘴角勾起了浅浅一个弧度,周锦佑惊奇了一会儿,道:「朕还是第一次见你笑。」
我立刻又把嘴角扯平:「其二呢?」